“8年前，我买了1000个比特币”

人的心态变化也很有意思。2018年我刚刚到国外的时候，朋友们约着一块出来吃饭，问我是干什么的，听说是在中国做比特币的，就觉得你是不是做传销的？觉得你是玩空气，这个东西不入流。但今天我就成了座上宾。

这是为什么？有人相信比特币值钱，那它就值钱。人们不断地树立这种信仰，比特币价格越涨越高，真到大家都买不起时候，不信也得信。

但我很少建议我身边的朋友同事去购买比特币，因为它的风险很大，只要是投资品就会有涨有跌，而比特币的涨和跌几乎没有能摸得着的规律。

文 | 徐晴

编辑 | 金汤

运营 | 一凡

2021年开年，比特币的价格一路暴涨，在突破了3万美金后，一度达到了4万美金。相关新闻下，网友评论：“刚知道比特币的时候才几块钱一个，现在感觉错过了几个亿。”

这个说法并不夸张，与2010年0.0025美元一枚相比，比特币的价格上涨超过1600万倍，在短短10年里造就了许多一夜暴富的“币圈”传说。

一位虎扑网友，在2011年前卖掉了一套房子，买了1700个比特币，本来只是想“搏一搏单车变摩托，没想到变成了高铁”，在他发出来的截图里，1700个比特币的估值为3.6亿。也有人听说自己的同事，在比特币暴涨至30000美金时，将手里的比特币全部卖出，赚了5000万，当天跟领导说了辞职。

但暴涨背后还有暴跌。2018年1月到2019年1月之间，比特币从18000美金跌到了3500美金，跌得最快的几天，有人“睡一觉醒来就没了一辆车，甚至一套房”。2020年3月，比特币跌至3800美元，一位定了50台矿机、每月倒贴5、6万元电费的比特币矿工，资产直接缩水了2/3。也有投机者借钱加入炒比特币期货的合约市场，由于预估错误，资产彻底清零，徒留数百万的债务。

在币圈，这样的情况都是常态，有人戏言：比特币投资指南的第三阶段参考书目是《心脏病的预防与治愈》和《高血压降压宝典》。

10年里的四次大涨与大跌，让许多人的命运也跟随比特币一起大起大落。就在两天前的1月11日，比特币从40000多美金一度跌回到30305美元左右，短短24小时，合约市场爆仓140亿元。

▲ 2021年1月3日，比特币史上首次站上30000美元整数大关，总市值超5500亿美元。图 / cfp

我们找到了三个了解比特币的人，想知道在这些年里他们有过怎样的经历。以下是他们的口述。

晴天 男 22岁 金融机构交易员

我入币圈是因为觉得不搏一把不行了。

2017年，我特别崩溃。我妈妈当年去搞传销，借钱投了大概100多万，现在还欠亲戚的钱。那年5月女朋友也跟我分手，我们俩家境差距太大了。

我没读过大学，高一就退学了，以前听说过比特币，没有深入了解，那时候想，这有什么价值？我觉得它也是个传销或者骗局。

但马上就有了一个勒索病毒，把人们的重要文件加密，支付比特币赎金才能打开文件。我当时判断支付的人不多，但是这个事件让很多人知道了比特币，应该会涨，我就开户去买了。

当时不像现在，那会买的过程很方便，绑定手机号码、身份证、银行卡就能充钱买。我入场的时候，比特币大概1万多人民币的样子，我跟我奶奶和我妈要了3万买了一个比特币和一些山寨币，因为觉得比特币太贵了，上升空间没多大，就跟2015年大家觉得茅台的股票贵一样。

后来比特币涨，山寨币也涨，加起来翻了3倍的样子，我的3万块钱变成了10万块钱。我又向家里借钱，把老房子抵押给银行，借了40万，我外婆支持了我十几万，我阿姨也支持了一些钱，加起来我借了60万本金。

我的钱刚到位，就2017年9月4号了，国家出台了一个政策，不承认这些数字货币了，紧接着比特币暴跌，整个市场都暴跌，国内的交易所很多都关了。我加了一些讨论群，大家都很恐慌，有人直接退出了。那个时候我就也在想，这东西到底还能不能活下去？很煎熬，我就去看书，看完以后就觉得这东西从技术上来讲应该是关不掉的。

比特币跌到17000人民币的时候，我用60万买了9个比特币和一堆山寨币，开始做比特币期货。

期货就是在交易系统里做多或做空比特币，我在一个平台下做多合约订单，设定十倍的杠杆，比特币只要涨1%，我就能赚10%。其实就是利用比特币价格的上涨和下跌加杠杆，获利和亏损都放大了。

但是我试了几次之后爆仓了，只剩4个比特币，60多万剩了大概40万不到。我就囤了几个月，等到2017年12月份的时候，比特币又涨到一万多、两万美金，市场就比较狂热了，山寨币也开始涨，一天涨个100%、200%，涨20%都算少的，但是很多人拿不住，很多人刚涨了百分之四五十就卖掉了。我当时没有卖，拿住了最开始买的山寨币，翻了大概十几、二十倍的时候慢慢卖，靠40、50万赚到了400万。

赚了400万之后，我家人不相信。他们觉得这个钱不是钱，觉得取不出来，我妈当时跟我阿姨，还有我舅舅还在搞传销什么的，叫我把钱投到他们那边去。我当然没听他们的。

到2018年1月份的时候，我拿出来100多万投了一些山寨币、交易所项目。然后自己出了200多万，另一个人出了200多万，加起来500万的本金，做空赚了2000万。

▲ 图 / 《西虹市首富》剧照

做空就是做多反过来。后面我在高位做空，在低位做多，又翻了三倍，在短短三个星期的时间里又赚了6000万。一下子拥有了这种巨额的资产，我觉得这下可以证明自己了。但是我家里还是不相信，觉得我在吹牛。

结果还没等我提现，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，又爆仓了，我的1000个币全亏完了。那是过年前10天，2018年2月5号、6号那两天，本来我家人就不相信我，这以后更不相信我了。

那时候还没有绝望。当年3月份，我跟富二代同学借了几十万。他们以前也不相信我，后来看我赚那么多钱有点眼红，我说如果这个项目亏了我给你们保底，如果赚了的话，就给你们一倍的收益。结果参与的山寨币项目代投把我的钱卷跑了，分文不剩。

我彻底没钱了，还欠了很多，之前投的项目也都跑路了。同学要我还债，我都不敢看微信。后来两个同学就把我起诉到法院去了。

这下彻底绝望了。一开始觉得还能赚回来，因为还有本钱，但随着时间推移，本钱也没了，就觉得越来越不可能了。还不了同学的钱，家人的信任也没有了，我就开始怀疑自己以前赚钱只是运气好，以后再也没机会赚回来了。而且没有本钱也不知道怎样重新开始，打工又不可能，打工得打多少年才能把这钱赚回来，我一度想过自杀。

2020年，我在家里发微博，复盘一下自己怎么靠比特币赚钱，想看看微博上有没有人对这个感兴趣。3月比特币暴跌到三千多美金以后，有个微博上认识的人把我介绍到现在的投资公司工作。

我还自己拉了一个群，收点群费，有一个人加进群之后，行情在涨但他亏钱了。我看出来他在做空，就私聊他，建议他不要做空，他一听去反手做多，最后为了感谢我，他送了我一个比特币。

我就靠着这一个比特币翻了几十倍，加上公司分成，现在我自己账户有100多个。算上比特币和公司的提成，我有3000万人民币左右的资产。

可是我现在失眠很严重，每天睡四五个小时。因为压力大，公司很多资金都是我在打理，大概1.4个亿，这么多钱在手里睡不好的。如果行情波动大，一觉就（损失）2000万。不敢睡，就算睡着了，不知道醒过来多少次，打开手机看价格，每天都这样。

我父母还是不理解我，在他们眼里我跟赌博没什么区别。前几个月我刚赚几十万的时候，我爸就打电话给我姨夫说，赶紧问我把借的钱要回来，不然待会儿我亏了又没得还了。他们不愿意相信我的判断，也不愿意去了解比特币这个东西。当然我也知道要做一些固定资产配置，我准备之后逐步卖掉一些币，去买房子。

大起大落并不是我想要的，所以现在也是尽量去做一些比较有把握的事，吸取教训，杠杆用得很低，可能只有一两倍。不过大起大落起码还有起的可能，我更怕的是一眼就能看到人生尽头。

▲ 图 / 《华尔街之狼》剧照

张文 男 27岁 互联网从业人员

我本科是清华的，学计算机，本科做过比特币相关的项目，对比特币有一些了解，发现比特币其实最大的用处就是非法交易，洗钱什么的。

那时候我理解比特币就是一种空气币，觉得它本身没有价值。像黄金是大家公认的有价值的东西，但是比特币其实没有任何基础，国家也不承认，它的价格完全是靠大家投资的心理期望。

后来我读研究生，成立了一个区块链相关的团队，参加了一些比赛，陆陆续续拿到了几万块钱的奖金。

到这时候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买，但是我发现他们都是赌，就相当于传销，只要我不是最后一个跑的，我就能赚到钱。所以18年的时候我就拿7万多人民币买了一个多一点的比特币。

这些钱是我当时几乎全部的积蓄了，只留下了一点生活费，我当时觉得会涨。

但是我比较缺乏经验，不太坚定，总是在卖，从18到19年可能交易了上百次，一年里把这一个多的比特币，每次零点零几，这么卖了上百次，几百块到几万都有可能，涨了就卖点，跌了就买点，到19年初差不多都卖掉了，偶尔去看的话账目上会有价值两万块钱的比特币，0.076个。

最后算下来没有亏也没有赚。

上个月我不小心登了一个钓鱼网站，交易平台的账号被盗了，里面剩下的比特币被人家转走了，用低价卖出到他另一个账户里，这个钱没有找回来，平台说让我报警。我去找警察，警察说平台不配合。

深圳警方说可以给你受理案件，给你登记，但登记了之后也没什么用，因为这件事情出现一个问题，你的立案金额无法界定。咱们国家是不承认比特币的，你比特币的价格该对应多少人民币，是说不清的。我去问一些相关律师，律师也表示立案金额确实不太好界定。

所以我觉得平台是有一些风险的。我后来登录账号看到3个小时内发生了500笔交易，人手动是不可能有这么快的，也就是说对方是用机器做交易的。我觉得平台应该做拦截，它审核不是很严。

现在一想到损失小两万块钱还是很肉痛。我喜欢吃日料和日式烤肉，每次去吃都想，损失的钱能吃50次日料了。

到了一定年纪之后，我发现大家都开始聊股票，聊投资。上班吃饭的时候大家都在聊今天股票怎么样。包括我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聊房价，现在都懂了。

有一些大我几岁的朋友，工资只是他们收入中的一部分，空闲时间还是要做兼职或者投资，只要尝试次数足够多，哪一次有机会赚到一笔，就可以上车了，直接买房了，然后就可以锁定收益了。

现在我还是理解不了比特币，我觉得就是投机。但我还会买，因为我就是投机的。

▲ 图 / 《比特币的崛起》

王伟 男 32岁 比特币交易平台联合创始人

我高中就退学去创业了，也做投资。比如投资过域名，几十块买下来，几十万、几百万卖出去，我很享受在垃圾堆里找金子的感觉。

2012年10月左右，一个投资群里的朋友说，你们知道比特币吗？可以买点。我一看，注册账户的流程特别麻烦，网站都在日本，我就委托了我日本朋友帮忙买。当时价格在12美元左右，很便宜，我就买了1万个。

到了2013年3月，比特币涨到了300多美金，我卖了很多。之后我朋友一天约我吃饭，说你知道比特币吗？我说我知道，我还买过，你看我买的时候七八十块人民币一个，卖的时候一千多人民币一个，我卖了之后又跌成三四百块了。几个月的时间大跌大涨，哪有这样的投资平台，虽然我赚到钱了，但我觉得这是骗子。

他就问，你有研究背后的技术吗？其实我当时是不知道的，他简单讲了讲，说要不我们做一个比特币交易平台？

当时比特币价格暴涨暴跌，交易量很大。一算，我每天收手续费，一个月能赚200万人民币。如果一年能赚两三千万，那也是挺厉害的一个公司。

▲ 图 / 《大时代》

我说行，可以干。刚开始平台的用户增长特别缓慢，每天注册的用户就一两百个人，甚至几十个，到2017年的时候，终于用4年累积了不少的注册用户。

2017年9月4号，央行等七部委发布了一个公告，提示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，责令境内的数字货币交易所限期关闭。所以这之后交易所的总部都设置在了海外。我们也一样，大概有1/3的员工都在海外，国内只做技术外包。交易方式也改变了，以前是充钱可以直接买比特币，现在是用其他合法的数字货币来换比特币，提供一个交易平台。

从2014年2月到2018年的5月，我没有买卖过比特币，因为当时写了一个保证，我们作为股东不允许去买卖数字货币，和早年证券市场规定从业人员不允许买卖股票一个道理。2018年的时候因为我要移民，就卖了一些。今年因为价格又涨了上来了，超过3万美金了，也卖了一点。这些年加起来大概卖了一半，不到5000个，提现了差不多几千万美金。

其实前两年比特币也有涨有跌，2017年达过2万美金，后来很快跌了，长期徘徊在七八千美金。2020年年初更惨，直接就跌到了3000多美金。今年涨这么多是很多人没想到的。

最近一个月跟前一个月相比，我们的注册用户数和交易量是之前的三倍，服务器压力很大。

人的心态变化也很有意思。2018年我刚刚到国外的时候，朋友们约着一块出来吃饭，问我是干什么的，听说是在中国做比特币的，就觉得你是不是做传销的？觉得你是玩空气，这个东西不入流。但今天我就成了座上宾。

这是为什么？有人相信比特币值钱，那它就值钱。人们不断地树立这种信仰，比特币价格越涨越高，真到大家都买不起的时候，不信也得信。

但我很少建议我身边的朋友同事去购买比特币，因为它的风险很大，只要是投资品就会有涨有跌，而比特币的涨和跌几乎没有能摸得着的规律。

现在国内的购买人群划分也是比较清楚的。普通人听说哪个地方能赚钱就会加入，财富效应，但基本上大多数人是短线操作，就是所谓的割肉，跌一点就把它卖了，涨一点就买回来，跌了卖、涨了买，赚到钱的概率比较小。能搏一个长线的人比较少。

心态平和一些可以赚到钱的，大概占人群的2%-5%。除了这些人，这一波的主力购买人群还是一些大的投资机构，比特币越来越变成一个资本游戏，会离普通人越来越远。

（文中出现人物均为化名。）

▲ 图 / cf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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