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1年,台湾的人均GDP首次越过3万美元,达到3.3万美元。
这个数字,放在欧洲的话,超过了3.0万美元的西班牙,接近3.5万美元的意大利。
为了实现这个目标,台湾经历了漫漫30年的探索。
台湾工业化的高速增长期是1992年以前——
1951-1992年,台湾GDP平均增速高达9.36%,位居亚洲四小龙之列;
人均GDP从154美元跃升至1万美元,一年上一个台阶,脱胎换骨。
但在那之后,台湾经济增速逐级下行,再也没有连续两年高于7%。
1990年代平均6%,2000年代平均3.8%,2010年代更是降到了2%……
很多人都以为,台湾要彻底沉沦,掉入中等收入陷阱了。
没想到,台湾却静悄悄的过了河,摸到了欧洲发达国家的身边。
这30年,台湾经济究竟发生了什么,又改变了什么?
我们将视野推前到1980年代,那是蒋经国当政的奇迹十年,台湾的“十大建设计划”如火如荼,包括中山高速、核电厂、高雄造船、石油化工等大项目不断落成。
出口制造业繁荣带来的贸易顺差,使得外汇储备不断上升,台币汇率在1985-1990年间相对美元升值46.76%,由此加速热钱流入押注升值。
市场对经济前景的强烈看好,使得同期台湾加权指数从530点起步,一路攀升至12495点,涨幅高达23倍。
1989年,台湾的股市成交额竟然位列全球第三,仅次于东京和纽约股市。
1990年的泡沫顶峰,台股市盈率峰值高达70倍,跟2007年上证指数6000点时差不多。
随后,海湾战争爆发,油价飙升,加上日本股市的崩盘,将台股同步刺破,股指从12495下跌至2485,累计跌幅逼近80%。
这轮大崩盘,不仅让台湾房价被刺破,也让许多企业的资金链遭遇危机,经营陷入困境。
日益升值的台币和工资,压缩了台湾出口制造业的竞争力,世界经济的萧条又带来了需求的萎缩……
台湾企业被困在岛内,完全看不到出路。
这几年,恰好又是大陆与台湾关系改善的转折点——
1987年,台湾开放大陆探亲,1992年,台湾正式开放企业赴大陆投资。
同一年,邓公南巡,推动大陆的二次开放,当年GDP增速飙升到14.22%,一个14亿人口的大市场开始崛起。
于是台湾的大老板、小老板们排队去大陆考察……
像自行车龙头捷安特、电源龙头台达,都是1992年赴大陆投资设厂的。
台湾享有盛名的IT代工五虎,广达、仁宝、和硕、纬创、英业达,也在随后几年陆续奔赴大陆建立生产基地。
他们利用台湾的出口加工经验+大陆的廉价劳动力+美国的技术和品牌网络,建立了一个强大的商业模式。
尤其是电脑产业,代工五虎联手接管了全球电脑产业的九成以上出货量,不管你买的是哪一个品牌,最终的组装生产都来自这几个代工商。
2003-2010年间的中国出口企业排行榜,这几家的旗下公司常年位居前列,是中国出口贸易跃居世界第一的头号功臣。
但风光的背后,心酸谁人知。
首先,这些产业主要利用了大陆的劳动力资源,工厂都在大陆,导致台湾本土的产业空心化问题越来越严重。
其次,代工行业本身门槛较低,他们彼此之间激烈的同质化竞争,导致毛利率不断下滑。
看2021年的毛利率,广达和纬创略高,分别为5.65%和6.35%,另外三家:仁宝3.43%,和硕4.1%,英业达4.52%。
以至于这个行业,被分析师戏称为茅山道士(毛三到四)。
这样的毛利率,要挣钱实在是太艰难了。
有没有办法改进呢?
鸿海精密的郭台铭给出了第一个答案。
郭台铭认为,这套商业模式本身没有错,利用了台湾和大陆在那个阶段最有竞争力的资源,如此才能打败全球对手,站上世界巅峰。
关键在于两点:
第一,要尽早进入到有时代红利的新兴产业,在蓝海市场里才能获得更高的利润率。
第二,要快,用最快的速度获得更大的规模优势,规模效应是议价能力的关键。
郭台铭绝对是一位枭雄,是在最底层中摸爬滚打出来的。
他的学历不高,毕业于一个专科学校,24岁出来创业,开了一个生产电视机旋钮的塑料厂,第一年仅有15名员工。
熬了3年,工厂才开始盈利,当时他面临着三个选择:
第一是买地建厂,不用再租借厂房,当时的租金可是年年上涨的;
第二是在原料面临涨价的情况下,买原料囤积居奇;
第三是到日本购买最先进的模具设备,跟竞争对手拉开技术差距。
当时正值通货膨胀时期,同行们纷纷选择了第一第二条路,希望赚一笔快钱。
有野心的郭台铭却选择了第三条路,进行短期看不到回报,却能带来长期竞争力提升的设备投资。
据说设备买回来,模具厂盖好半年后,郭台铭原先想购买的那块土地的价格已涨了3倍,原料也水涨船高。
许多同仁都对他的决策表示不理解,但他却一去不回头。
几年后,电视机产业衰退,PC电脑产业兴起,大浪淘沙,拥有模具技术优势的鸿海精密得以迅速切入电脑连接器领域,抓住新的机会窗口。
不过在1980年代,鸿海精密仍然只是一家二线小厂,离仁宝等大公司还有不小的距离。
1987年,台湾开放大陆探亲,郭台铭立即收拾行囊抢进大陆,1988年就在深圳的郊区成立了富士康。
这个时间比仁宝进驻大陆早了8年,比广达早了12年,充分享受到了大陆的低成本优势。
也因此,郭台铭的鸿海-富士康体系得以不断拉近跟代工五虎的营收差距,最终抓住苹果手机代工的机会,一跃成为世界代工之王。
可是,即使已成为世界代工之王,毛利率稍微好看了一些:
2021年台股的鸿海毛利率6.15%,A股的工业富联8.31%,另一家鹏鼎控股主营PCB板毛利率有20.39%。
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,再想提升已是难于登天。
怎么办呢?
面对这种困局,宏碁的施振荣给出了第二个答案。
施振荣是著名的“微笑曲线”理论的提出者,这个理论指出——
产业链利润犹如一条微笑嘴型的曲线,中间是制造生产,左边是研发设计,右边是营销品牌。
中间环节的门槛是最低的,全球竞争激烈,供过于求,因此利润率最低。
两端环节的门槛相对较高,对知识和创新能力要求更多,因此利润率也会更高。
企业要想发展,就必须不断向两端环节靠拢,争取获得更高的利润率,如此才能实现企业的永续经营。
基于这种认识,施振荣带着宏碁往品牌端发力,一度打造成世界第二大PC品牌。
施振荣生于寒微,早期创业是靠山寨电脑起家的。
1981年,IBM推出第一台个人电脑,在市场上掀起销售热潮。
施振荣后来也推出了IBM兼容机,拿到市场上去卖。
当时使用的品牌名叫Multitech International,跟IBM(International Business Machines )甚为相似。
这个名字用了十多年,成名后被发律师函,才改名为宏碁ACER。
从那一刻开始,施振荣发誓要打造出一个强大的品牌来,成为世人都称赞的“台湾之光”。
可是,强大的品牌,说起来容易,又该如何实现呢?
施振荣做了三件事。
第一,业务分拆。
1990年代的时候,电脑行业前景好,机会多,宏碁集团进入了许多不同的业务,时间长了,问题就越来越多。
因此在2000年,宏碁集团一分为三:
一个是做PC品牌的Acer宏碁电脑,,一个是做电脑外设的Benq明基电通,一个是做代工的Wistron纬创资通。
分拆之后,宏碁将不再被代工和外设业务掣肘,得以专注在品牌的建设上。
第二,研发。
宏碁将研发的重心放在轻便易用的超薄笔记本电脑上,很受市场欢迎。
尤其是后来推出的精简功能+超低价上网本,一年内狂销了3200万台,简直是卖疯了。
第三,收购。
2004年,联想借着大熊市抄底IBM PC业务,一下子获得了世界级的影响力,堪称妙笔。
收购原来竟有如此“化腐朽为神奇”的力量,这给了宏碁灵感。
它到处寻觅机会。
2007年,美国第三大电脑品牌Gateway,和欧洲第三大的Packard Bell表示要卖身,宏碁爽快买下。
这一系列大招使出后,宏碁从世界第四跃升为第二,全球份额高达15%,声势达到了最高点。
然而没想到,风光过后却是大雷在前方。
君临的读者们应该一眼就能看出,在2007年这个牛市高峰去收购,凶多吉少。
当时Gateway早已没落,虽然号称是美国第三大电脑品牌,但在全球市场上的存在感却不强,勉强进入前十。
这样一个品牌,要技术没技术,要品牌粘性也没有,收购价却高达7.1亿美元。
要知道,2004年联想收购的IBM PC,不仅是世界第三大PC品牌,还在渠道和技术上拥有深厚积累。
联想此前仅仅是一个中国品牌,走出了中国,根本没人知道,全球渠道的搭建可是个艰难而漫长的工程。
在技术上,联想此前主要依靠低价消费PC做大,在高端的商用PC上缺乏竞争力。
IBM PC恰恰能弥补联想的这两个弱势,含金量非常足。
价格却仅为12.5亿美元。
性价比差距如此之大,仅仅在于一个在熊市底部买入,一个在牛市高峰买入。
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2010年,苹果推出平板电脑iPad,迅速蚕食了宏碁的上网本市场,导致其销量快速萎缩,造成了巨大的库存积压。
2011年,宏碁全年累计亏损达到了64亿新台币,元气大伤。
2012年,由于美国业务的持续亏损+现金流吃紧,宏碁被迫收缩战线,逐渐放弃了Gateway和Packard Bell等收购来的品牌。
2013年,营收进一步下跌16.2%,净亏损205.8亿新台币,进入至暗时刻。
时至2022年,宏碁的股价仍然比2010年的高峰下跌了75%。
毛利率只有11%,令人失望。
其实,宏碁的失败不仅仅是它自己,旗下另一个子公司明基,也遭遇了同样的困境。
在2000年代,明基有过辉煌时刻,其光驱、投影仪、LCD显示器都曾经位列世界第一。
但,同样因为一桩超出了能力圈的跨界收购——2005年对西门子手机业务的收购,而元气大伤。
2.7亿欧元的收购价,本身不贵,贵的是因为失去竞争力导致的持续亏损。
2006年初,明基在烧掉11亿美元之后,发现这个业务简直是个无底洞,在第三季度财报披露了创纪录的179亿元新台币亏损后,只能无奈宣布清仓手机业务。
这些接连的失败,加上2013年HTC手机的没落,让台湾人对品牌创建之路充满了忧伤。
台湾在科技品牌之路上的屡遭挫折,似乎表明台湾人缺乏打造品牌的能力。
真的是这样吗?
看看隔壁统一食品、康师傅、旺旺的成功,你就知道这是武断的结论。
毫无疑问,这三大消费品牌在大陆市场上都取得了空前的成绩,凭此让他们的老板晋身台湾十大首富之列。
他们的成功之路非常相似:
创始人都经历过多次失败,然后在1990年前后成为率先进入大陆的第一批台商。
他们都有着非常本土化的市场洞察,因此能独辟蹊径,在品牌文化和产品上建立起差异化的竞争力。
比如旺旺,名字就很喜庆,产品也很适合逢年过节的送礼祝福。
旗下的旺旺仙贝、旺旺雪饼、旺旺牛奶,口味独特,因此能实现长期热销和高利润率。
旺旺在2016-2021年的平均毛利率高达46.85%,宏碁不要太嫉妒啊……
借助大陆市场这个基地,如今强大起来的旺旺不仅进入了东南亚和非洲,深耕一带一路。
老板蔡衍明还在2009年金融危机时,回台湾抄底了中国时报集团,成为显赫一时的媒体大亨。
康师傅的名字同样深得中文之精髓,不仅接地气,还寓意着健康。
关于康师傅的创业故事,一般都会提到,其创始人魏应州在大陆坐火车时,因为泡了一包方便面,引发其它乘客的关注,而灵机一动转型生产方便面的故事。
其实,康师傅的成功远不是那么简单。
当时大陆已经有很多方便面的竞争对手,包括统一方便面也进来了。
竞争是非常激烈的。
但统一方便面,几乎是原封不动的将台湾主流的鲜虾海鲜面作为主打,价格也贵,因此卖的并不好。
康师傅能脱颖而出,完全是基于魏应州做出的大量创新:
第一,推出适合火车上消费的桶面,桶面不是康师傅首创,但桶面中加折叠叉子就是首创;
第二,研发出适合大陆口味的红烧牛肉面作为主打;
第三,定价1.98元,便宜到农民工也毫无压力;
……
精准的定位,本土化的口味创新,基于场景的包装改进,想不火都难。
自1992年第一包康师傅方便面诞生以来,两年内就卖出了2亿包,从此跟随着中国的城市化浪潮渗透进千家万户。
再加上康师傅的饮料(绿茶、乌龙茶、果汁、纯净水)和零食(“3+2”夹心饼干),也非常成功。
如今的康师傅,毫无疑问是中国最成功的食品品牌之一,几乎是有中国人的地方,就有康师傅。
跟蔡衍明一样,魏应州在2009年也衣锦还乡,抄底买下了台北地标101大楼,成为台商中的风云人物。
统一企业就更不用说了,一个来自台湾的企业渴望“统一”,在大陆自然深得民心。
统一的创始人高清愿,号称是“台湾的松下幸之助”,经营能力上肯定有过人之处。
他自幼贫苦,20多岁创业,从畜牧业起步,延伸到饲料、面粉、方便面、乳品、饮料、罐头、冷冻食品、调味品、面包、便利店、超市、咖啡店。
几十年下来,几乎垄断了台湾的食品和零售业。
进入大陆之后,统一虽然在方便面上失了先手,被康师傅压着打,略为吃亏。
但高清愿善于用人、经营有耐心,在不断推出新品(统一酸菜牛肉面、冰红茶、鲜橙多)之下,也在大陆市场占有可观的市场份额。
另外,统一也更善于投资,抄底了濒临破产的健力宝,入股了今麦郎、完达山等品牌,综合市场影响力并没有跟康师傅拉开太大差距。
相比起统一的稳扎稳打,年轻气盛的康师傅要冒进得多,导致企业多次陷入困境。
魏应州是个“冒险家”,具有军人般的坚毅和孤胆英雄式的勇气,一生经历过3次破产危机,最后都绝处逢生。
第一次是1970年代的时候,25岁的魏应州刚刚接手了父亲留下的老式榨油厂。
由于技术落后,竞争激烈,这家榨油厂常年亏损,现金流几乎断裂,最惨的时候甚至连货款都付不出来,工厂惨遭法院查封。
后来,魏应州靠着创新的椰子油、蓖麻油产品成功翻身,赚到了第一桶金。
第二次是1988年,魏应州带领团队来大陆二次创业,开始的时候在北京、内蒙、济南等地办了几个厂,将台湾热销的顶好清香油拿来卖。
可惜,头炮就哑火,据说三年亏了一个亿。
1991年,魏应州在台湾四处借钱,让员工入股投资,然后回到大陆在天津再开了一个工厂,作殊死一搏。
那时他一天工作18个小时,靠着深入调研+全方位创新,最终让企业起死回生。
为了保证产品不出问题,据说他在前两年,每天早餐都是一碗自家工厂当天抽检的红烧牛肉面,把人都吃吐了。
但康师傅方便面成功后,他又飘了,业务大干快上,不断加杠杆投资——
1994年起,相继在广州、杭州、重庆、沈阳、武汉成立公司,扩建工厂。
1995-1996年,接连进入了糕饼和饮料新业务,并收购了德克士餐饮连锁店;
1997年,和英国的乐购合资进入量贩超市行业,和台湾的南侨食品合资成立油脂工厂。
1998年,收购台湾第二大食品公司味全。
由于这几年烧钱太多,加上1998年的金融风暴忽然爆发,导致销量萎缩,业绩下滑,康师傅的现金流一下子就断了。
危机之下,魏应州只得再次到处找救兵。
结果在1999年,康师傅33.14%的股权被以1.43亿美元的低价出售给日本三洋食品。
神奇的是,魏应州似乎并没有吸取这次教训,后来还接二连三的犯同样的错误。
2004年的熊市中,康师傅将旗下饮料业务50%的股份卖给了日本朝日啤酒和伊藤忠商事。
2008年的熊市中,康师傅又将母公司顶新集团20%的股份卖给了日本伊藤忠商事。
可以说,每次金融危机,康师傅都要将自己的股权低价贱卖一番。
就投资水平而言,真是糟糕透了。
但为什么台湾的科技品牌,像宏碁、明基、HTC,一旦衰败之后,就再也难以起来。
而台湾的消费品牌,像康师傅和旺旺,同样有过很多惊险时刻,却能够逢凶化吉,最终迎来新一春呢?
原因或许有很多,包括了运气、企业领导人的能力等等。
不过,两个因素值得重点关注:
第一,台湾的消费龙头都是细分领域的老大,产品差异化强,热爱这些产品的消费者很难找到替代品,于是一火就是几十年。
相反,像宏碁和HTC,最好的时候也只是PC和手机的老二。
在产品差异化方面,虽然在某些功能点上有过人之处,但科技产品的快速迭代很快就让它们的优势泯然众人。
像宏碁的上网本,仅仅是更轻薄易用罢了,护城河相当浅;
明基的光驱业务,随着宽带互联网的普及更是完全被时代淘汰了。
第二,台湾的消费龙头都是先占领大陆市场,再以大陆为基地向东南亚、周边国家逐渐渗透扩张的。
相反,台湾的科技品牌在大陆几乎同时崛起的科技公司面前,很难获得优势。
因此,它们往往一开始就面向欧美市场,利用低价+个性化卖点去拓展。
由于缺乏主场优势,使得台湾的科技品牌要攻入欧美市场相当艰难,如果做不到市场的第一名,那么就像无根的浮萍,风险就很大了。
于是随着台湾的科技品牌们纷纷在2010年代沉沦,菜菜子上台跟大陆闹僵,两岸交流停滞,台湾的GDP增速终于滑落到了2%以下。
自外于大陆市场以外,品牌之路也就走不通了。
怎么办呢?
就在这时候,以台积电、联发科为代表的新一代台湾科技龙头们崛起了,它们给出了第三个答案。
这是个更漫长的故事,一切要从1973年说起。
当时台湾的新任经济部长孙运璿决心带领台湾转型,从一个依靠劳动密集型产业的经济体转向依靠高科技产业的“宝岛”。
他曾对外表示,“我们如果再不做,就赶不上了。”
可见这是一个有着使命感的人。
如何做呢?
第一步,集中力量办大事。
1973年,他将台湾分散在各地的科研院所进行合并,成立了“工业技术研究院”。
第二步,招募和培训人才。
1975年,工研院和美国电子龙头RCA合作,选拔台湾工程师去培训。
当时工研院有个年轻人叫蔡明介,成为第一批被派去赴美受训的IC设计工程师之一,后来他成为了联发科的创始人。
另一位工研院电子所副所长曹兴诚,则被派去RCA学习七微米芯片的制造技术,后来他成为了台湾第二大晶圆代工龙头联电的创始人。
孙运璿马不停蹄的为工研院招募人才,期间还拜访了当时在德州仪器担任资深副总裁的张忠谋。
张忠谋是浙江宁波人,1931年出生,少年时因为战乱颠沛流离,后来在香港读书,18岁时考入美国哈佛大学,随后转入麻省理工学院拿到硕士学位,毕业后进入德州仪器公司。
1950年代的德州仪器,还是个年营收不到1亿美元的中型公司,但人才济济、发展迅猛,比如集成电路的发明人杰克·基尔比就是同期进入德州仪器工作的。
1972年,因为业绩出色,张忠谋被提拔为主管半导体业务的副总裁,也是公司的第三号人物。
此时此际的德州仪器,已经发展成世界最大的半导体公司,在全球有6万员工,其中一半归张忠谋管。
可以说,他是当时美国高科技产业中最有权力的华人。
由于张忠谋正处于权力的巅峰,春风得意,因此孙运璿并没有马上将来意奉上。
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。
没多久,德州仪器出现内部路线斗争,公司决意进军消费电子行业,并放缓对半导体业务的大规模投资。
张忠谋从此在公司内逐渐被边缘化,1983年,心灰意冷的张忠谋递交了辞职信。
得到这个消息后,孙运璿第一时间就给张忠谋发去了邀请函,请他来台湾担任工研院院长的职务。
但张忠谋仍然有些犹豫。
张忠谋是个处事慎重的人,他在大陆出生,香港长大,美国奋斗了半生,一直在企业中工作,从未在台湾生活过。
如今他已52岁了,怎么可能贸贸然跑去万里之外的台湾当官呢?
但孙运璿求贤若渴,他三顾茅庐跑到纽约,和张忠谋促膝长谈。
最终,3年后,张忠谋坐上了飞往太平洋另一边小岛的飞机,开启人生下半场。
在那里,他将见证,并亲手领导一场全球半导体产业的巅峰对决,在30年后带领台积电重新坐上王者之位。
另一边厢,孙运璿也在继续为台湾布局谋篇。
第三步,领导研发核心技术。
1983年,工研院开发出IBM兼容电脑的一系列技术,并将它们转移给岛内企业,从此带动了IT电脑产业的蓬勃发展。
可以说,台湾IT代工五虎的兴起,和宏碁的壮大,都跟工研院有着密切关系。
第四步,投资产业链核心环节。
高端制造业是个重资产生意,相当烧钱,一般民间从业者是难以负担得起的,这就需要政府力量的介入。
孙运璿领导下的工研院,就很好的起到了扶上马、送一程的作用。
台湾今天的许多半导体龙头:联电、台积电、世界先进、台湾光罩,都是相关资金的支持下才建起来的。
1980年,联华电子成立,这是台湾首座4英寸晶圆制造公司,工研院投资了5亿新台币,当时的负责人就是曹兴诚,后来接任董事长。
1983年,蔡明介离开工研院,进入联电工作,随后升任IC设计部门的经理。
1987年,张忠谋创办台积电,这是台湾首座6英寸晶圆制造公司,一般来说,晶圆尺寸越大,技术门槛越高。
当然烧钱也更多。
起步资金2亿美元,台湾政府出资1亿美元,占股48.3%,荷兰飞利浦公司占27.5%,另有民间资本如台塑王永庆等出资24.2%。
荷兰飞利浦是当时的欧洲半导体大厂,拥有很多专利技术,张忠谋依靠他的人脉拉来了飞利浦一起合作。
台积电刚刚起步的时候,其实很艰难。
技术水平上,离美国同行还有很大差距,IBM、德州仪器、英特尔,都是让台积电仰望的大山。
台湾岛内,联电的起步比台积电更早,享有了先发规模优势。
是什么力量推动了台积电的后来居上?
首先,张忠谋曾经在世界半导体行业的最高位置呆了很多年,站得高,看得远。
因此从一开始,他就为台积电制定了长远的目标,和先进的规章制度。
台积电虽然是一家台湾企业,却从一开始就拥有一个“美国魂”:
张忠谋几乎是将德州仪器的管理制度原封不动的照搬到了台积电,考核制度、股权方案、甚至要求日常用英语沟通。
张忠谋也利用他在美国的人脉,招募了大批专业人才回来。
比如研发主管蒋尚义就曾在德州仪器工作,是他当年的老部下。
另一位CTO胡正明是加州伯克利大学教授,其得意门生梁孟松被他从AMD挖到了台积电。
正是这些先进的制度和顶尖牛人的加盟,让台积电得以站在了一个较高的起点上。
然后是专注和创新。
联电虽然起步更早,但一直走的是当时行业主流的IDM路线,拥有IC设计、晶圆制造、存储芯片三大业务。
当时全世界的半导体公司都采用这种模式,其实无可厚非。
但随着摩尔定律的发展,芯片制造的研发和投资成本越来越高,张忠谋看到了这种模式的弊端。
他认为,如果半导体产业链的每个环节都由专业的公司去负责,即IC设计企业负责芯片设计、代工厂负责芯片制造、封测厂负责封装测试,那么效率一定会大大提升。
人类文明的生产力进步,在很大程度都是依靠专注专业和分工协作来推动的。
正是认识到这一点,张忠谋坚持将台积电定位为一家专注于晶圆制造代工环节的公司。
他是第一个推动IT产业垂直分工的企业家。
别看IT垂直分工在今天很常见,但在那时候可是石破天惊的事情。
你想想,当时全世界都没有一家独立的IC设计公司啊,你去哪里找客户呢?
张忠谋告诉大家:从小客户抓起。
那些独立的创业公司,由于资金有限,通常无力投资芯片制造厂,因此是最值得重视的客户。
当时高通公司的创始人欧文·雅各布斯是张忠谋在麻省理工的师弟,1989年研发出了CDMA芯片技术,却苦于没钱建芯片工厂。
张忠谋找到欧文·雅各布斯,顺利拿到了起步的第一笔大订单。
随后,英伟达、博通、Marvell陆陆续续找过来,在1990年代,由于台积电的诞生,越来越多的IC设计创业公司兴起。
直到现在,英伟达的创始人黄仁勋仍然将张忠谋视为挚友,称“没有台积电就没有英伟达”。
后来,甚至英特尔也将它的低端芯片制造业务交给了台积电。
毕竟,随着规模成本优势的发挥,台积电的研发和投资成本开始快速摊薄,几乎所有的IDM企业都在成本上变得高昂和不合理,业务剥离便成了唯一的出路。
这就是专注的力量。
1995年,联电意识到了台积电模式的厉害,于是开始将业务重组,IC设计部门陆续被分拆出去,自己转型为跟台积电一样的代工企业。
此时,台积电已经在晶圆代工这条赛道上专注的走了8年,并在规模上实现了对联电的超越。
那些被联电分拆出去的IC设计公司,包括现在的联发科、联阳、联杰、联咏、联笙等等,同样赫赫有名,几乎包揽了台湾芯片设计行业的大半壁江山。
其中最有名的当然是蔡明介领导的联发科了,不过当时也只是一个数十人的小公司。
联发科最开始切入的是CD-ROM芯片市场,通过跟联电的密切合作,把CD-ROM芯片从原来的三颗整合成一颗,倍速不断提升,价格不断降低,最终完全垄断了该赛道。
蔡明介被人称之为“芯片界最强捡漏王”,擅长于抓住一些相对冷门的细分领域,通过集中力量攻关,实现技术优化,从而击败对手获得垄断。
从CD-ROM芯片,到2000年的DVD芯片,2004年的山寨手机芯片,都是如此。
2000-2004年,是台湾芯片行业的一个关键年代。
当时正值全球经济的互联网泡沫被刺破,向着大熊市的深渊坠落,资本收缩,各行各业都在鸡飞蛋打,被迫进行格局的重组。
2000年,台积电逐渐在0.18微米先进制程追上美国的IDM龙头,下一步的目标有两个:
第一,扩产,拿下美国二线IDM企业的订单,彻底将联电甩开。
第二,研发更先进的晶圆制造技术,在顶级制程上实现对美国龙头大厂的超越。
当时,12英寸晶圆厂已经成为主流,建厂成本也大幅攀升,平均一座厂要投入25亿-30亿美元,昂贵的门槛让二线IDM企业们瑟瑟发抖。
因此,这些企业纷纷打退堂鼓,打算将订单转向第三方代工厂。
台积电和联电当时为了拼份额,正杀得眼红。
需求是不缺的,缺的是产能,谁有足够的产能,谁就能拿下订单。
1999年,联电一口气收购了联诚、联瑞、联嘉、合泰等几家代工厂,产能规模大幅增长,眼看着就要反超台积电。
张忠谋哪里肯认输,立即在一年内收购了德碁和世大两家公司。
德碁是施振荣创办的宏碁旗下的晶圆代工厂,世大则是业界新锐张汝京所创办。
张汝京也曾经在德州仪器工作,1997年才回台湾创办世大半导体,成立3年后就实现了盈利,可谓建厂奇才。
张汝京满心想着大干一场,没想到张忠谋找到了他的背后投资方,开出了50亿美金的高价要收购世大。
就这样,张汝京被资本抛弃了。
这个从小在台湾长大的52岁中年人,从此离开了台湾,来到上海创建中芯国际,投身到大陆轰轰烈烈的芯片创业潮中。
张忠谋这边,两笔收购完成后,终于让台积电拉开了和联电的差距,奠定了台湾第一晶圆代工巨头的地位。
但代价也是惨烈的。
昂贵的收购,巨大的资本开支,几个月后就将迎来纳斯达克的崩盘,寒冬即将来临。
2002年,台积电的美股价格从14.18下跌到3.95,跌幅高达72%,正是这种惨烈的反应。
这也是台积电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下跌。
从此以后,张忠谋再也没有犯过类似的错误,并且将几乎所有资金都投资在了先进工艺的研发上,将专注拉到极致。
2002年的萧瑟寒风中,他领导了另一场对英特尔的研发大战。
当时的高端半导体行业格局,英特尔仍是高高在上的霸主,它成立了一个国际联盟,包括IBM、摩托罗拉等,一起投资最先进的EUV技术研发。
这个技术的目标,是将193nm的光刻精度推进到157nm。
EUV技术需要有对应的光刻机设备,当时垄断着光刻机市场的是日本的尼康和佳能两大光学巨头。
以英特尔为首的美国IDM产业+尼康为首的日本光刻机产业的组合,在当时看起来是不可逾越的。
英特尔为了保持对台积电的技术优势,拒绝了台积电的联合研发。
因此,要超越英特尔,就必须抛开尼康和佳能,找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技术道路。
怎么办?挖人才。
经过一番搜罗,蒋尚义为台积电挖到了一位光学大师林本坚。
林本坚曾经在IBM华生实验室工作22年,创造出包括1微米、0.75微米、0.5微米在内的多项光刻技术。
1975年他做出当时光刻技术最短波长的光线,并将其命名为“深紫外线”(DUV),至今仍是成熟制程芯片制造的主流技术。
2002年,加入台积电没多久,他就提出了突破性的“浸没式光刻技术”,可以将193nm波长的光缩短至134nm。
当然,光有理论不行,还得有光刻机设备配合。
张忠谋利用股东飞利浦的关系,找到了它的子公司ASML合作,当时的ASML也在做光刻机,但规模较小。
2003年10月,在台积电和ASML的联合研发下,世界上第一台能量产134nm制程晶圆的浸没式光刻机问世。
而直到一年之后,尼康才研发出量产157nm制程的干式光刻机。
134nm VS 157nm,越短的波长,代表着越高的精度。
也正是从此刻开始,台积电+ASML超越了英特尔+尼康的组合,站上了芯片业的制高点。
三年后,尼康在光刻机领域被边缘化,ASML的光刻机市场份额已高达60%,长成参天大树。
台积电同样在全球芯片代工市场拿下超过一半的份额,在业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。
但即使如此,台积电在2007年的市值也不过500亿美元。
这样的体量,对现实世界的影响力依然有限,它还需要等待一次更强大的爆发。
2010年之后,手机行业的竞争进入到智能时代。
许多人没有意识到,这不仅是一件科技行业的历史性大事,同样对东亚地区的经济格局带来了巨大影响。
就台湾而言,最重要的地方在于——
在个人电脑时代,全球电脑的年销量只有3.5亿台,并且2010年就见顶了。
在智能手机时代,一部手机就相当于一台电脑。
由于强大的功能需要最先进的芯片来支撑,因此导致先进芯片的需求量出现了爆炸性的增长。
增长了多少呢?
2021年,全球智能手机的销量为13.5亿部。
这意味着,仅仅是最重要的逻辑芯片,就从3.5亿增加到了17亿,增长了接近5倍。
正是在这股浪潮的力量带动下,让台积电的营收和利润大幅增长,市值从500亿美元一路上涨到2021年的6000-8000亿美元,晋身全球十大市值巨头。
除了数量上的增长,还有涨价的贡献。
这十几年来,随着芯片制程从28nm、14nm、10nm、7nm、5nm、3nm不断升级,投资门槛也同步上升,如今一个先进芯片厂的投资已经高达上百亿美元。
结果就是,高端市场的集中度越来越高,越来越多企业放弃最先进技术的研发。
2008年,AMD在巨亏之下,将芯片制造业务剥离,改名为格罗方德,高端芯片都交给了台积电代工。
2014年,IBM在巨亏之下,将芯片制造业务卖给了格罗方德,两者的合并缔造了美国最大的芯片代工企业。
2018年,格罗方德宣布放弃7纳米研发,彻底躺平。
从此以后,中高端芯片代工市场上只有三星能跟台积电抗衡,最先进的芯片更是台积电的独家生意。
垄断者,必然能享受垄断的利润率,2016-2021年,台积电的毛利率为50%,净利率高达35%。
截至2021年,台积电在台湾有15座工厂,分布在新竹、台南、台中的三大科学园,占了这三大科学园总营收的40%以上。
在台积电的带动下,台湾加权指数从2008年的4000点谷底一路攀升,至2020年终于越过了1990年曾出现过的12495点,到达2022年的18619点新高。
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。
此时此际,台积电的市值占到了整个台湾股市总值的三分之一。
毫无疑问,台积电已成为了台湾的“护岛神山”。
而台积电的强大,也带动了台湾芯片上下游产业链的繁荣,比如下游的世界封测龙头日月光,完全依靠台积电给出的订单。
而上游的IC设计行业,也日渐繁荣,像联发科、联咏、瑞昱等都发展良好。
2012年,联发科趁着欧债危机,收购了全球电视芯片龙头晨星半导体,从此跃居世界第四大无晶圆厂芯片设计公司,仅次于美国的高通、英伟达、博通三巨头。
就这样,在孙运璿的谋篇布局下,经过张忠谋、蔡明介等一帮人的努力打拼,踏着电脑+智能手机行业的浪潮一路向上,终于将台湾送上了发达经济体的位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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